诸葛果仅仅扫了一眼地图上标出的新建路线，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卫弘闻言，神色一怔，没有想到诸葛果竟然当着他的面直接否决了自己的提议。
诸葛果突然意识了什么，抬起头扫了一眼卫弘，稍稍蹙眉，然后解释道：“父亲，卫将军，果认为这条新修的牦牛道路线，若是功成，确实可凭借泸水中段的水运之便，增强蜀地与南疆的贸易往来，但……”
诸葛果伸出芊芊玉指，落在了羊皮纸绘制的地图上：“但这条路线却有着不能忽视的风险之处，便是南疆坐拥泸水上游，若蛮族一支劲旅顺流而下，数日之间便能抵达蜀中腹地，想来这一点卫将军平定南中诸郡时深有体会。”
卫弘闻言，脸上的怔然之色化作了一阵笑意，心想诸葛果确实心思过人，否决了自己重修牦牛道的提议后，却提起当初自己在南中平叛战争的经典战术来抚慰失落，真的是……
卫弘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坐在面前的诸葛氏父女，心中已然决定暂时将重修牦牛道这桩事放一放。
却没有想到诸葛果很快一番话又让卫弘从云端隐晦处看到了湖畔边的花明：“但卫将军重修牦牛道的用意确实值得深思，父亲请看……”
诸葛果指到了犍为郡的最南端，僰道石门关，这里曾是蜀地的南大门。
诸葛果缓缓开口说道：“父亲，随着朝廷设置南疆都护府，原先动荡不安的南中诸郡如今安稳了不少，石门关的战略重要性因此也降低了不少。”
卫弘明白诸葛果为何这么说，僰道之所以重要，乃是僰道乃是蜀中诸郡沟通南疆都护府的咽喉之地.
随着朝廷建制了南疆都护府，僰道从守卫蜀地的南部门户之地变成了内腹，曾经敌对面的南中叛军如今已然荡然无存，故而僰道石门关曾经最重要的戍守任务自然大大减轻了不少。
诸葛果的手指沿着石门关的护城河水系缓缓上移，最终落到了南安峡口的位置上。
卫弘对这个地方自然是不陌生的。
当初汉嘉郡太守黄元造反，在临邛被卫弘大败之后，就溃逃向南安峡口，企图夺取当地渡口的船只顺江而下，劫持身在永安宫的先帝赐死诸葛丞相或者直接投奔东吴。
南安峡口三江汇流，地势险峻，水文复杂，江水自群山沟壑之中奔腾而出，两岸都是难以攀缘的悬崖峭壁。
世居南中诸郡的青羌蛮族想要掠侵蜀地，都避开了这处险地，选择从石门关叩问蜀地。
只听诸葛果继续说道：“我观看旄牛古道的水利之便，主要集中在越嶲郡内至南安峡口一带，至于接壤的汉嘉郡后半段地势起伏太大，难以利用……故而以我愚见，卫弘的重修旄牛古道提议应当集中于越嶲至南安峡口这一带。”
“朝廷可以在南安峡口的渡口处修建关卡，分派原先僰道守军的半数进入南安峡口驻扎，这样一来先前所顾虑的防务问题就解决了，而且蜀地与南疆都护府的船只往来抵达南安峡口后便能顺江而下，经由僰道转入尚书令正方公凿通的天杜山水道到达成都平原。”
诸葛果的寥寥数语之间，原先困扰诸葛丞相与卫弘的难题便豁然开朗。
一旁的卫弘连连击掌赞叹道：“果儿姑娘不愧是丞相之女，此策简直是神来之笔！借助长江水道和天杜山水道，原先所提议的旄牛古道修建工程就缩短了一半……”
诸葛果听见卫弘的赞叹，先是抬眼一愣，随后收回目光，对卫弘稍欠一礼：“卫将军谬赞了……”
诸葛亮并未留意其他，目光落在地图上许久，思索片刻后才摸着胡须语重心长地应道：“看来重修旄牛古道这桩事，吾理当是应允下了……”
卫弘见状，立即见缝插针说道：“多谢丞相。”
闻言，诸葛亮面色一征，随即摇动着手中的羽扇笑道：“那吾便应允了……”
瞧着诸事已毕，诸葛丞相羽扇一挥，让卫弘安心用食。
……
……
待晚食用毕，诸葛亮携卫弘在相府后院散步。
晚风稍稍急促，走在卫弘身前的诸葛亮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神色变得异常严肃：“如今南方已定，兵甲充足，吾欲要令汝为将，起兵北伐，汝当如何用兵？”
闻言，卫弘神色一怔，看着诸葛丞相的脸庞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心想丞相治国用兵素来谨慎，如此出言，定然心中另有计较。
好在卫弘并不是贪图军功的莽夫，想清楚其中关键之处立即回道：“丞相，以末将愚见，此时出兵极为不妥……”
诸葛亮面露欣慰之色，却挥了挥羽扇并未让卫弘继续说下去，北伐大计势必要天时地利人和皆要齐备，但眼下大汉困居益州，三者皆不可得。卫弘聪慧，心知肚明即可，何必将这些实情说出来被他人听去，于国体军心不利呢。
他有此一问，无非是有心考验卫弘是否能在赫赫军功的耀目之下，看清那些暗流涌动的利害。
好在，这后辈并没有让他失望！
诸葛亮很快话锋一转：“卫弘，你觉得吾女诸葛果如何？”
卫弘张口就答：“果儿姑娘自然是极聪慧的，先前开道之见令末将茅塞顿开，巾帼不让须眉，果儿姑娘足以当国士！”
瞧着卫弘对诸葛果如此夸赞，诸葛亮露出欣慰的表情，有些事对他来说，点到即可。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卫弘确实是一块璞玉，未经雕琢之前尚不知起底色如何，品性又在何处？
南疆都护府虽地处蛮夷，然土地广袤，人口充沛，若领事者为异心之辈，未尝不会成为汉初赵佗之辈，裂土自治为王。
诸葛亮相信卫弘不是此辈中人，但人心终归是揣摩不透的，有些事防患于未然。
因利起恶，势必要以利诱导，诸葛亮想要隐晦地告知卫弘，为大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以拥有更大的可能……
比如，继承他的衣钵……
再比如，成为他的女婿……
诸葛亮在晚风中飞舞的衣袖缓缓停下，大概是察觉到风向骤停的诸葛亮欣慰的笑了笑，终于能放下心中所有的重负，与卫弘两人同赏西山之上的晚霞。
经年之治，起于章武三年的这场风，终于是暂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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